第32节
“你的主人是程璋?” “不错。我和程璋生活了七年,这七年当中,不仅仅有他。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和事。”她淡淡说了这句话。然后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。 1937年,她从一片陶瓷变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,设法成了程璋的养女。程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:程芳。人间四月芳菲尽。他失去了女儿小菲,却得到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养女程芳。六年后,1943年,她长大了,越来越像自己本来的模样。 宋代的白汐,是什么人呢?窑口上长大的姑娘,十五岁年纪,水灵灵的,芳名在外。十里八乡的窑口人家,都说她是景德镇的第一美女,像个观音的样子,一看以后就是要做官太太的人物。可惜,红颜薄命。十五岁就死在了炉火当中。 脱去泥胎成为人型之后,当年的美貌又重现人间。 其实,人死了之后。对于外在的东西就没那么看重了。她也一样。所以每日的打扮很是朴素,上教会学堂的时候,也是简单的中式上衣配西式百褶裙。却也知道男同学会躲在角落里偷看她。也有大胆的,偷偷摸摸写情书给她。 她都将这些天真单纯的感情否认了,跟在程璋身边就很好。 直到有一天,程璋向她介绍了一位“林叔叔。”林叔叔是程璋的知心好友,有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儿子林岳恩,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。 林岳恩追求过自己,炽热而浓烈的爱。那个时代的年轻人,刚刚打破了孔教的束缚。要么保守的要命,要么激进的要命。林岳恩就是后者,他的情诗写的很不错,他的品味也不错。他还求了父亲,务必带她逃离兵荒马乱的河南。 林父在上海租界有产业,河南沦陷的前夕,打算举家搬迁到上海。临走之前,林父找到了程璋,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。程璋那天晚上也跟她说:“芳芳,你先跟林叔叔去上海。爹送完东西到四川,就去上海找你……” “爹,你一个人在河南,怎么办呢?万一那些兵冲进来抓走你……” “不怕,不怕。爹爹的好朋友谭秋子就要来了,有他保护爹爹,一定会没事的啊。芳芳听话,今晚收拾收拾,明天跟林叔叔走……” 但是这个晚上,她却单独出门去找了林岳恩。告诉他:自己要留下来陪父亲。绝对不会跟他们去上海的。林岳恩也很倔强地告诉她:“芳芳,我很喜欢你。只要你跟我走,不管中国再怎么乱,有我在,谁都不能动你的一根头发丝儿!” 她的回答是:“那谁来保护我的父亲?!” 总有一些人,傻傻坚持着什么。所以我们还没有忘记,还有一些信念凌驾于人情之上。 譬如逃难的人潮向前奔流,但是程璋却独自守着即将沦陷的河南博物馆,在电话中对所有劝他离开的亲朋好友说:“抱歉,这一次不能回去了。” 回到七十年后,这个风平浪静的夜晚。林家也好,程璋也好。全部做了土。只有她还活着:“谢文湛,我很谢谢你的帮忙。但请你要明白,我是个死人,我活在这里的意义是因为程璋的大仇未报。而不是我想和谁产生关系。” 她慢慢褪去了董青花的一幅躯壳,变成了自己的原形。绣花的金线,长及地的青丝。还有粉琢玉雕的容颜。但声音冷的像是冰:“古人说得好,洗净凡尘铅华梦,世间万象本为空。试问菩提当何如?随缘随遇亦随风……你懂了吗?” 说这话的时候,微风带动她的一缕碎发从耳后掉下来,垂在脸畔。谢文湛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,可是没有靠近的理由。其实,这样隔栏相望久了。就觉得人生很幻灭,镜中花,水中月。越是得不到,越是想去得到。这是爱吗? 这不是爱,这又能是什么:“我知道了,”他妥协了,不愿意让她为难:“白汐,以后我不再要求你和我在一起。但请你允许我在你身边。有什么困难,我替你解决。觉得累了,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。这样就够了。” 她离开了这里:“那就这么说定了。” 之后一连半个月,她彻底和谢文湛断了联系。只是谢大少在金融界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惹人注目。她知道他接手了至尊行的一部分产业,还去上海参加了董事会。看样子,是要为全方位晋升“少股东”做准备了,这点很不错。 男人嘛。没了事业心,就是小家子气了。她欣赏程璋,就因为他始终胸怀天下。 现在想想,程璋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了。儒雅,风度翩翩。还有那泥古不化的书生意气。总是背道而驰的身影,令人心疼。千年了,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比得上程璋的才气与铮铮铁骨,服了他的赤诚,认了他为主人。 但在现代,不经意发现了一个人——谢文湛,他和程璋一样,对古陶瓷痴迷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。却比程璋更加世俗,更加通透。正因为如此,永生不老的自己才不能太接近他。或许爱与不爱都很伤人,好歹长痛不如短痛。 大概今天晚上看电视,沉湎于全国五百强企业年终会议的直播太久了。董明堂有了意见,抢过了遥控器:“青花,你发什么愣呢?”抬眼从满屏幕的企业家法人代表群中瞅出一个熟悉的:“谢文湛?好家伙,今年是他代表至尊行?!” 她点了点头:“貌似是这样。” “那你看他做什么?!” “没什么。”她换了一个台,聚精会神看着《熊出没》。但是董明堂又婆妈起来了:“有句话说的好,生活不是林黛玉,不会因为多愁善感就风情万种。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,魂儿都没了……老实说,是不是惦记着谢文湛?” 她换了一个频道,放着炒菜节目:“没有,你想太多了。我只是想,什么时候咱们也可以开一家像至尊行这么大的拍卖公司。” 董明堂成功被忽悠了过去:“这话说的也对,不过扩展规模要钱呐。人家文天拍卖行就有钱,所以抢占周边几个城市就特利索。” 她想起这茬了:“那文天拍卖行怎么说了?” “a市有我们家和至尊行挡着,文天行进不来。但是临近的几个县城都被攻占了。看样子,他们家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呐。” 她点了点头。半年的董事长生涯,也让董明堂长大了不少。稳步从中二青年脱胎换骨成商业强人了:“那,你打算怎么办?” 董明堂胸有成竹:“过完年,举行几场大的拍卖。然后看看能不能抢回来一部分地盘。不能让他们蚕食了a市的中低档奢侈品交易市场……嗳?你怎么又调到了这个台?来,把遥控器给我。睡觉去,别瞎想心思了。” 她把遥控器给了他,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遥控器在手,非要调到有某谢的那个台呢? 坏毛病,需要改改。 如此这般,白汐想戒了电视算了。这种四四方方的盒子,对眼睛不好。电脑上也可以看直播。干脆一起戒了算了。 到了大年初十的早上,天气晴朗。雾霾北下,横扫韩国和日本。 如此好的日子里,董明堂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拍卖会。拍卖会上的东西,全部是她从河南带来的漏儿。一共十五样藏品。包括那一枚中统通宝全部卖了出去。所得金额一百五十万。她要拿出十五万交代佣金,董明堂给她免了。 “自家人,还交什么佣金?!”董明堂觉得妹妹不够意思:“把哥哥不当亲哥是么?” “这不,行业规矩嘛……” “家规大于行规。钱你拿着,多买几件好看的衣服。还有,和你从前的同学啊,可以出去逛逛。对了……”董明堂想起一事,半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。事情太多,差点给耽误了:“青花,你还想不想去英国留学?” “什么?” “你从前不是要去英吉利吗?还想去的话,哥哥替你报名先考个雅思。” “不想。这个你就别费心了。”她对英国人不感任何兴趣。现在只是对钱感兴趣,没办法,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呐。 虽然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字了。但是她有自己的考虑。开封四门大概一家分得一件河南博物馆的传世珍宝,但是其余的三百多件博物馆馆藏还不知下落。她心里有数是被卖到外国去了。将来收购回来也好,打官司要回来也好,都是一笔不菲的花费。一百五十万简直不值得一提。所以,她需要钱,很多很多的钱。 更何况她记得自己烧了谢文湛的多穆壶,怎么说也得赔偿回去。 所以,趁着假期还有半个月。她得考虑一下怎么用一百五十多万赚钱。 走古董倒卖这条路子其实都算慢的了,能够捡到大漏那是几年才撞见一回的幸运事儿。大部分就是倒手赚个几千,几百,显然不够她塞牙缝的。那么,还有什么好的赚钱办法么?毫无疑问,有。但是风险很高:赌石。 上网查了一下,云南瑞丽市是中国最大、最早的翡翠交易地,拥有“东方珠宝城”之美誉。几条街都从事赌石行业。好了,就这么定了——去云南一趟。这边跟董明堂说的是:“哥哥,我想去云南玩一玩。十五日游。” 董明堂觉得妹妹去的地方都没什么意思:“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?” “我就想去玩嘛。”她麻利地给自己开始订机票了:“咱们这儿太冷了。” “这倒也是。”董明堂没反对。塞给她五千块钱:“那你自己小心,跟着旅游团去,别跟人群分开。” “好的。”她根本就订的是自助游…… 所谓赌石,就是赌一块翡翠毛料的质量。因为翡翠在开采出来时,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,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,须切割后才能知道这是什么翡翠。赌石,就是用平均价买来这些毛料,一刀穷,一刀富,切开看看里面是什么。 当然,这是一个高危行业。因为一块翡翠毛料的价格就是上百万元。好一点的,露出“水头”的赌石,甚至高达几百万元。 至于那些便宜的赌石毛料,大都是体型小,从外面的纹理特征,看不出里面“有好料”的次品。这些次品产生好翡翠的概率也极底。但是一旦赌赢了,三十万的满绿翡翠,转手可以卖三百万。如果赌出了“帝王绿玻璃种”这样的极品,恭喜您,一千万到手。 其实“赌石”这个行当,在民国的时候也有。但是她没见过,因此也没赌过。但想着凭借自己的法术和妖术,赌赢应该不是难事。 但是来到瑞丽的那天,白汐去了当地的一家赌石市场,发现一个大问题——这些赌石的毛料其实就是普通的石头。它们有风化层隔着,并没有和人长期接触,浸润包浆,进而成为“古董。”。也就是说,无法与之通灵。 她有点懵了,但既然来都来了。一百五十万的钱在手上,怎么说都不能空手而回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这章是虐男主。我说真哒。小谢同志的告白x2失败。附加攻击:你离我远点。 鉴宝小常识~ 昨儿有读者君问,瓷器的冰裂纹问题。之前文中说到一次,例如哥窑,汝窑的冰裂纹,宋代的瓷器,清朝的人都能听到开裂声,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? 其实呢,这个说法应该是真哒。 但是在业界这个过程不叫“开裂,”叫做“开片。”一般冰裂纹一次开片形成的时间是百年之内。二次开片是瓷器老化后,由于温度的差异作用,会有开片。这个具有偶然性,而且极小概率能捕捉到这一事件。所以明代成化的瓷器,现代开片都有可能。 比较明显是哥窑,因为哥窑的开片是“金丝铁线”(也是鉴定哥窑真品的重要特征)。比如下图。一次开片和二次开片的比较就很明显。从颜色上看就一目了然了,二次开片的颜色比较浅。 第44章 赌石 每个暴利行业都有法律上的束缚,赌石也是如此。 因为翡翠原料的数量逐年减少,缅甸政府立法不允许私下买卖翡翠原料。那么赌石所用的翡翠原料只有一种进入中国的合法途径——经由在缅甸珠宝博物馆举行的拍卖会“翡翠公盘”,以拍卖的方式流通入中国。每年举行三四次,每次交易一千多件原料。 白汐到达瑞丽的前几天,年初的“翡翠公盘”刚刚结束。一大批翡翠原料从缅甸运往了内地。以供春节过后的赌石市场消费。 其实,大多数花心思“赌石”的人,做的都是一夜暴富的梦。徘徘徊徊的他们,与梦想就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风化层。她不是专业的赌石人员,却也明白“货比三家”。准备先花小几万买一块小原料练练手。然后再抛长线,钓大鱼。 经过一个赌石的小店面,看到一群人都围在面前,很热闹。原来是一个东北汉子在这家店里用十三万买到了一块翡翠原石,赌出了祖母绿。摇身变成千万富翁。他特地做了一面锦旗,还带着一笔报酬,感谢店主的帮忙。 “谢谢孙老板!”新晋的千万富翁说道:“没有您推荐我买的这块石头,我现在还不知道孩子上学的费用在哪里。现在好了,有了这块祖母绿,我和孩子都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了。等我儿子大了,我还要送他出国留学去!” 照片中的祖母绿水头足足的,挂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。 许多人和她一样,都被孩子,票子给吸引住了。纷纷进了这家店,挑选心仪的原石。 她的心不大,选了别人剩下来的一块原石——就比拇指稍微长了一点。付了五万元。出门之后,就奔向街头专门切割原石的加工店去。 切开后。店主哈哈大笑:“小姑娘,你知道你这石头怎么做出来的吗?分明就是用一块乌沙皮料,切开一角,挤进去了牙膏。再垫块塑料。然后用沥青封住切口。结果用手电一照,好家伙能反绿光嘛,其实照见的是塑料……” 等回头去那家店面,已经人去楼空。十几个如她一般杀回来的顾客,全部都傻了眼。问扫马路的大妈,大妈说:“这家店早就没人住了,倒是三天两头来个外地人摆摊。不过半天就走了。你们傻啊,这样的店还敢进去?!” 他们是傻,傻乎乎地买了牙膏和石头,糊了自己一个灰头土脸。 回到宾馆,白汐决定改变一下战略。 她首先是将赌石的作假技巧全部看了一遍,然后查了查附近最靠谱的一家赌石店面。百年老字号,周周有赌石拍卖专场。起码店面不会自己长了腿跑了。她放心了,放心之后就开始挑选心仪的原石,准备周末的时候拍下来。 书上说,原石的皮壳肉质细,里面的翡翠肉质也会细腻。沙硬地坚,那么很大可能肉质也会很紧密。砂铁肉亮,那么可能是肉质水种好,透明度高……这么说的话,她需要找的是一块皮壳漂亮的石料……很好,这样的石料肯定抢手。 比如这家店这次进货的皮壳最完美的赌石,在今年的“翡翠公盘”上竞拍到三百万。那么再转手“赌石”出去,三百万就是底价,往上成倍成倍地翻……没错,现实就是这么残酷。永远不要低估现代人的智商,尤其是号称世界第一聪明的我国人民的智商。最有看头的原石,早去了加工厂,只有次一等的才会运过来赌。 白汐望望这个,望望那个。实在没辙了,只能靠一把摸古董的手感。 她……哦不,董青花的手,本来并没有保养的很好。董家早早就没了女主,董青花作为教授唯一的女儿,需要做很多家务活。所以手上有过伤痕,脱皮,老茧。自从她穿过了这具身体之后,就注意起细心保养这一双手。 每一星期,去一次死皮。用中药调制特殊的药汤,将发硬的老茧全部褪去。 当年在景德镇,跟着上釉的师傅学国画。师傅就说过,白汐,缠枝纹的根茎细如纤毫。没有一双好的手,上不了好的青花。 现在,她也只有靠这双手。来感受一块块原石的纹理,材质了。 先摸了三块隔着玻璃柜看着不错的原石——第一块的砂质粗细不匀。这代表里面的翡翠生长在多变的环境当中。而玉质本身求的是一个“稳”字。最稳的不过是满绿。所以第一块不能要;第二块的颗粒物太刺手,边角多棱形。代表原石没有经过多少打磨,这样里面的翡翠不会出现断裂的现象。是件好事。至于第三件…… 第三件,皮壳的质地与第一件差不多。她本来不想要,但手划过一处凸起……被冰了那么一下。这个感觉对平常人来说,小的微乎其微。但她的手能感受到纤毫的与众不同,稍稍用指甲轻划了一下砂土表层。露出针眼大的一块色根。 色根是里面的翠玉露在外面的部分。这一块原料原本实打实是密闭的,而这一丁丁绿,暴露了它里面的冰山一角——绿的青翠,绿的惹人喜爱。 白汐深吸一口气,把砂土小心盖了回去。然后离开了这家店。等到周末,她又来了。带着一张存了一百五十万的商行卡,她之前看中的第二块石头拍出了三百二十万的高价。至于第三块,竞争不是很激烈,她就以一百三十万元的价格买了下来。 拍卖会结束后,这家店细心地为各位买家进行现场的“去皮”验货。 她的心,随着角磨机细小的动作,也渐渐抽紧了。刚开的一角,没有任何玉的肉质。 旁观的赌石者都为她叹息起来了:“这个小姑娘,胆子也太大了。这个原石,一百三十多万。赌输就一文不值,我看她是输定了。” “是啊,你看都快磨到腰部了。一点儿绿都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