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节
也不知爹娘怎么想的,硬要从这么好的地方搬出去…… “咦,前面那辆车,是公主府的马车……”程宝茹忽然道,“三妹妹十有八九,就坐在上面……” 程骏和忙探头往外瞧,果然见一辆带有公主府标识的豪华马车,可不是正往老宅的方向而去? 只他毕竟年龄大些,晓得即便有公主府的徽记,也不见得上面坐的人就是蕴宁。 程庆轩可不也是这般想法?当下只让车夫速度再快些,又打发小厮,赶上去探问一番,若然前面车上的人果然就是蕴宁,就让她赶紧滚过来,不是的话,也谨记莫要惊动贵人。 说话间,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,长街上人群纷纷向两边走避。公主府的马车正好堪堪行上街头,见状也忙停在路边。 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很快回转,程庆轩焦灼的探出头: “打探出来没有?” “再没错了,就是三姑娘。”小厮低声道—— 也是巧了,他赶过去时,公主府的马车正好停下,耳听得那些下人“三姑娘”“三姑娘”的唤,已是信实了五分,再加上蕴宁还探头往外瞧了一眼,可不确凿无误就是府里那个人见人避丑丫头吗? “真是她?”程庆轩大喜—— 果然是老天都帮着自己。 之所以这么紧赶慢赶,可不是怕老爷子回来了,不好把人带回去?眼下既是在路上碰着了,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。 当下催着车夫就往前去,到了近前,车没停稳就跳了下来,抬脚就要朝公主府的马车冲过去: “宁姐儿,公主府的马车也是你能做得的,还不给我……” “滚下来”三个字还没说出口,就被一阵清脆的“哒哒”马蹄声给压了下来,却是长街的尽头,正有数十匹骏马缓缓而至。马匹上人从十二三岁到二十余岁不止,个个蟒袍玉带,气势逼人。 “啊呀,这就是各地藩王的王子吗?” “俱是生的好相貌呢……” “那是自然,所谓龙子凤孙,这些可俱是天家人,说不好,里面就有一位……” 也有那消息灵通的小声嘀咕着,又想到什么,忙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。 程庆轩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,又瞧见恭恭敬敬在前面引路的礼部官员,终于想起一件天大的事来—— 今儿个可不正是各地藩王王子进京的日子? 说是令藩王王子进京面君,可不年不节的,哪个人不明白,分明是为了遴选嗣子! 要说今上也是个不如意的,当初和亲兄弟争位,好不容易占了龙椅,却是膝下空虚,而立之年,方得了个龙子,虽是一出生就封为太子,却是个体弱命薄的,好容易挨到及冠之年,依旧撒手西去。 自打太子没了,皇上打击太大之下,可不就缠绵病榻? 到如今已有两年之久。前些时日,帝都上空忽然出现黑白鱼状太极图,更有九天惊雷烧了慈宁宫一座殿宇,朝野震惊,太后差点儿哭昏过去,只说是国朝后继无人,上天降下责罚,恳请皇上为祖宗基业计,赶紧从宗室子弟中遴选后嗣,好让周家列祖列宗能在地下安稳长眠…… 连带的朝中重臣也纷纷上书附和,不多久,就有了这道让各地藩王送子进京的旨意。 只天下人谁不知,分明是皇上要过继嗣子啊! 都说同人不同命,天家的嗣子和普通百姓又自不同,一旦被皇上选中,妥妥的就是储君、未来的皇上,可不就是真龙吗! 要是自己过继的是那等朝中重臣之家,如何也不会和现在这般栖栖遑遑了。 正自胡思乱想,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些不对,却是这群鲜衣怒马的龙子凤孙,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,站的位置,可不就在自己的前方? 程庆轩冷汗刷地下来了,心说是不是自己这么直盯盯的瞧着,礼仪不周,惹了哪位爷不悦?忙诚惶诚恐的低下头来,腰也弯的快到地上了: “小的工部所正程庆轩给各位爷请安……” 可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距离太远,却是没半个人搭理他。倒是旁边的人群忽然散开来。程庆轩后知后觉的抬头,才发现偌大的空地上也就自己和前面公主府的马车罢了。 吓得脸一白,往后踉跄了好几步。 而正前方,正有一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缓缓而来,在距车子几射处勒住马匹,冲着公主府的马车做出礼让的姿势: “我等奉皇命入城,不想却是阻了大姑姑府里的马车,还请勿怪。” 随着他的话,后面一众藩王王子也跟着纷纷让开,那些礼部官员神情却是有些复杂—— 这说话的少年,可不正是皇上唯一的兄弟,庆王爷的独子周珉? 这位倒是个会来事的,甫一入京,就先想法子赢取公主府的好感。 和曾经跟庆王水火不容不同,皇上对唯一的胞妹荣宁大长公主始终宠爱有加,兄妹两个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好。若然能赢得大长公主的支持,过继一事,可不就抢占了先机? 后面的那些藩王王子也不是傻的,忙也纷纷附和: “如何能让长公主的人给我们让路?” “让公主府的车先过去吧。” 能动用公主府的马车,还是住在这样繁华的街道,意味着车上的人要么是哪个朝中权贵家的小姐,要么是长公主极看重的,不管是哪一种情况,大家礼让一番,是绝没有坏处的。 蕴宁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,登时头疼不已,只得道: “贵人们言重了,贵人们有皇命在身,若因为小女子而耽误了大事,可不是小女子天大的罪过?还请贵人们先行,小女子并无要事,不敢劳烦贵人。” 虽是看不见人,声音却宛若出谷黄莺,很是宛转动听。 周珉认真听完,倒也没有强人所难,微微一笑道: “姑娘太客气了,既如此,我等就先行一步,他日有缘,再向姑娘赔罪。” 说着,一抖缰绳,却是加快了步伐,公主府的马车前面很快就空了出来。 即便很多人赶着有事,可瞧见这般情景,也不敢拥挤夺路,生生目送着公主府的马车横跨长街,才轰的一下四散开来。 直到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,程庆轩才一下清醒过来。 车里的程宝茹和程骏和忙从车上下来,扶住程庆轩。勉力护着回到自家马车前。 “爹爹方才怎么不让三妹妹下来?”程宝茹无论如何压抑不住内心的嫉恨—— 方才那些可都是金尊玉贵的藩王之子啊,这一辈子,自己怕是都没有和他们搭上话的机会,倒好,竟是纷纷给程蕴宁让路,最后那位英俊王子话里话外,分明还透露出想要结识那个臭丫头的意思。 先是公主府,再是这些金枝玉叶……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程蕴宁那个其丑无比的无盐女给摊上了?除了从前的嫡姐面前,程宝茹和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忽视过。 又暗暗埋怨爹爹太过没出息,要是当机立断把程蕴宁拽下车,大庭广众之下,她还敢忤逆不成?也让那些王子们瞧瞧,他们巴结讨好的是个什么东西…… 这般想着,语气里自然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怨尤之意。 程庆轩心里也正不自在,听程宝茹如此说,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下去: “闭嘴!混账东西,你懂什么!” 声音太大了些,旁边的人纷纷往三人站的地方看,程宝茹一下红了眼圈。不想眼泪还没下来,程庆轩又断喝一声: “哭哭哭,镇日里就知道流泪,怨不得这么晦气。” 吓得程宝茹到了喉咙边的哭泣又咽了回去。 车里的丁氏则始终坐在马车里,咬着嘴唇,一眨不眨的瞧着远去的公主府车驾,眼中神情晦暗不明…… ☆、暗流 一直到了老宅外,一家子僵硬的气氛才稍稍得以缓解。 “不然,老爷先在车上等着,我去让宁姐儿出来迎一迎?”丁氏试探着道。 程庆轩清了清嗓子:“都是一家子,那么客套做什么?都下车吧。” 口中说着,率先下了马车。 丁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心虚,好笑生气之余,又有些鄙夷—— 天下间的男人,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,每每见了他那个爹,都跟老鼠见了猫一般,这会儿更是有出息了,竟然连自己女儿都开始畏惧了。 却也不说破,跟在程庆轩的后面下了马车。 即便是两进的小院子,可在这个地段而言,也算是寸土寸金了。更兼设计的很是精巧,又有花木水榭错落有致,瞧着倒也让人觉得爽心悦目至极。 几人穿过一条两旁种满药草的清幽小径,再转过一座假山,很快来至后院,正瞧见坐在桂花树下一张美人椅上的蕴宁,身旁还侍立着几个姿容俏丽的婢女,或捧锦帕,或递茶水,服侍殷勤,却是井然有序,没一点忙乱之处,更难得的是这么些人,竟是一点儿声息也无。 距她们不远处,有几个仆妇正从一辆大车上不停的往下搬运东西,仔细瞧去,有衣料布帛,有首饰头面,甚至还有一扇精美的玉石屏风,上面镌刻着花草,还有数只蝴蝶在上面翩翩起舞,雕工精致至极,不仔细看,简直就和活的一般。 程宝茹瞧得眼睛都直了,更是不停的往外冒酸水,即便方才刚被程庆轩发作过,这会儿却依旧忍不住上前几步,嗔怪道: “爹和娘还有二哥到了,宁姐儿怎么还大剌剌的坐着?便是爹娘心疼咱们,做人儿女的,也没有这般托大的道理。没得让父母寒心……” 蕴宁霍然回头,虽是早已明白,既然重回幼时,想要对这所谓的父母避而不见是根本不可能的。 上一世从离开程府,一直到死在农庄,蕴宁再也没见过两人的面。乍一瞧见大步而来的程庆轩夫妻,曾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—— 程庆轩依旧沉着一张脸,好像每日里总有人会惹他生气一般;至于丁氏,白皙的容颜依然柔美,只得体的笑容也不能掩盖乍然瞧见自己时一瞬间的冷漠…… 心念电转间,蕴宁已定下心神,站起身形,冲着程庆轩夫妇福身见礼:“爹,母亲。” 抬起头时,视线却毫不避让的对上程宝茹,不紧不慢道:“二姐姐方才的话,恕蕴宁不敢苟同。一则即便有长公主殿下的人帮忙,院子里这会儿也正忙乱不堪,有所疏忽,在所难免,二则你方才也说爹娘心疼咱们,如何就会因为这点小事,怨怪于我?还是说你心里,爹娘就是那等动辄发怒、蛮不讲理的糊涂人不成?” 说着又转向程庆轩和丁氏: “女儿说的可对?” “我哪有?”再没想到,府里那个沉默别扭,无论受多少委屈,也从来只能默默咽下的程蕴宁,有朝一日也会言辞如刀,令人招架不住,程宝茹又是震惊又是委屈,“三妹妹莫要血口喷人!” 口中说着,又求救似的瞧向丁氏: “娘,你看看三妹妹,什么时候这么左性了……” 如何也没料到,从来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丁氏,却是根本没接话茬,甚至瞧都没瞧泫然欲泣的程宝茹一眼,直接上前就想把蕴宁揽在怀里: “我的儿,这些日子,苦了你了!你二姐姐自来口无遮拦,你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……” 明显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程宝茹身上,还从没有过这种待遇,程宝茹瞬时张口结舌、面红耳赤。 丁氏笑的慈爱,瞧着小女儿的温柔眼神几乎能拧出水来,旁边的程宝茹更加委屈——嫡女和庶女果然不同,嫡母可从没有这么着看过自己。 不想蕴宁却似是没瞧见一脸殷切的丁氏,身形往旁边一错,低眉道: “二老请上坐。” 被撇开的丁氏动作一顿,伸出的两只手无比尴尬的停在了空中,只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,颇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