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节
为此,蓝霓不得不停下脚步,回首等他。 只见蓝漪与她隔了几步之遥,他侧目望着廊外的雪,容色寡淡,就像这片庭霰一般地冷。 “我讨厌这里,真讨厌这里。” 蓝霓沉默片刻,重新走回他的身边,轻声说道:“这里终究才是你的家。” “这些年来你独自在外,大哥与我都十分牵挂着你。” “有什么好牵挂的,嫌我惹的事还不够多?”蓝漪牵动唇角,眼底却没有笑:“没了我在这里惹事生非,你们才能安安稳稳过好日子。” 蓝霓沉沉叹息:“小漪,我们是一家人。” 蓝漪缄默下来,紧握长廊栏杆的手松了松,指尖余下冰冰麻麻的刺痛感。他淡淡垂眸:“姐姐,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回来?” 世人皆说长姐如母,蓝霓本就肖似已逝的母亲,蓝漪自幼便愿意亲近他的这位姐姐。饶是在后来的那几年他变得越来越不听劝也不怕死,变得越来越暴戾凶狠冷酷无情,就连他的大哥蓝磬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,唯有二姐蓝霓勉强能够劝得几分、能够让他稍稍按捺住自己的脾气。 换作别人,这一刻蓝漪根本不会在此多作废话。 蓝霓只得说:“小漪,大哥生怕小术对你的影响太大。你该知道你自己,你受不了刺激……” “小术已经答应我了!”蓝漪咬牙,一字一顿道:“她说她会接受我的!” “小漪。”蓝霓轻吁一声:“我与大哥的观点不同,我相信小术对你的影响并非全是坏的。” “可前提是你得让我们都能清楚看见,小术是真心接纳你的。”蓝霓神色复杂:“小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 蓝漪身子微不可察地颤动,蓝霓喃喃:“万一她想起来了……” 蓝漪一去拳狠狠捶在红柱上,飞檐上的雪花被震得簌簌落下,打断了蓝霓后续的话。 蓝霓身子趔趄,勉强扶靠身旁的栏杆,张了张口,容色愕然。 “你不要说。” “不论是好是坏,什么都不要说。不要告诉她,不要让她知道。”蓝漪眸光闪动,滑过冷冽的寒芒,潜藏着细不可察的脆弱微光—— “不要让她想起来。” * 花小术坐在寝屋里发呆出神,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方才被蓝漪这么一打岔,霓姐姐似乎还没有说出来此见她的真正目的。 她连忙步出门外,外间早没了姐弟俩的踪迹,如今就是再想追出去只不知能不能追上他们的步伐。 就在花小术左右徘徊之际,有个声音唤住了她:“这位姑娘。” 花小术闻声回眸,神色讶然。 那厢唤住她的人也是一愣,似乎并没想到她会表现得如此震惊。 少年一身布衣,打扮像是府里的下人,只是在花小术看来却着实不像个下人。这人身量不高,面如桃瓣唇红齿白,约莫岁数不大的缘故,长相颇显雌雄不分。 花小术倒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过于出众而感到惊讶,只是她在漪澜居住了这么多天,今日可算头一回有个下人胆敢前来接近搭讪自己。 这么历史性的突破,怎么想都觉得可喜可贺有没有? 少年被花小术使劲揪着看,蓦地闹了大红脸,轻咳一声:“敢问这里是姑娘您的居所?” 花小术想了想,虽说只是临时借住,不过这么说也确实没错。于是她点了点头,少年眸色暗闪,又笑问:“可我怎么记得这里是蓝府三少爷的居所?这位少爷既未娶妻亦未纳妾,您这身打扮也不像是名丫鬟,不知姑娘与他有何干系?” 什么干系? 花小术没由来想到方才的某个脑补,忙不迭掩饰性轻咳:“……我是他的朋友。” “朋友?”少年呵呵一笑,声音陡然冰寒:“为了你这个‘朋友’得罪怀阳侯也在所不惜,依我看只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‘祸水红颜’吧!” 花小术眨眨眼,这时对方已经自袖兜里拔出短刃,刀光凌厉,飞快地横向她的颈脖—— ……然后被花小术反射性地躲开了。 “……” 少年一刀未成,咬牙切齿再接再厉,尽管对方三脚猫功夫很挫,奈何对方手握凶器,而花小术又不会武,只来得及堪堪躲了几下,终究难逃被抓的命运,不幸落在少年人的手中。 逮住花小术的时候,少年喘得比花小术这个伤患还厉害。 少年抹了把汗,从腰间抽出细绳捆住花小术的双手,这才有时间坐在地上歇一口气。 花小术满脸无辜困惑:“我跟你没仇吧?”她刚到京师不久,自觉行事挺本份,不至于这么快就招惹仇家才对…… 等等。 少年人恶狠狠地瞪她:“你跟我是没仇,你跟我们怀阳侯府有仇!” “……”花小术总算想起来了,她脑袋的伤还是怀阳侯世子薛浔给砸出来的呢。她立刻扬起下巴,示意少年看她裹着纱布的脑袋:“你看没看见我这儿的伤?这可是那位怀阳侯世子亲手砸出来的。真要说有仇,那也是我的仇比较深吧?” “不就是那么点小伤嘛,至于把我弟囚起来往死里折腾吗?!”少年气呼呼地跳起来,抓着刀故意在空中挥舞两下试图吓唬她:“我告诉你,今天若不把我弟放了,可就别怪我刀剑无眼了!” “你弟?”也就是说这名少年也是怀阳侯家的公子咯?所以这怀阳侯究竟是什么人,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两个尽是这般折腾的呢?花小术暗暗蹙眉:“等等,你说他被囚禁了?” “对!这都第五天了!”少年抓着明晃晃的刀绕着花小术来回打转,蛮不讲理直嚷嚷:“我早就听说蓝家老三是个神经病,没想到他这么疯!别以为有蓝家撑腰了不起,我爹已经上报朝廷奏请皇上,我弟要是有个好歹,你们全都跑不了!” 听说已经禀明皇上,花小术打了个激灵,这才从薛浔被囚禁这件事中醒过神来。 当日她受伤之后整个人晕呼呼被蓝漪带回漪澜居,事后什么情况也没去过问,她只记得叮嘱蓝漪不要伤害陆林西,却忘了还有个薛浔! “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,怎就闹到圣上面前呢?”花小术急了,就怕真闹出事蓝家不好收拾。 “不闹到圣上面前,你们会放了我弟吗?!”说着,少年鼻子发酸,掩面抽嗒嗒起来:“他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,我爹就他这么个带把的,虽然平日说什么也不争气,可没了他我爹会心脏病发的呜呜呜……” 听少年哭得这般伤心,花小术心中很是触动。稍微换位思考一下,倘若这是她哥遭遇什么不测,她们一家准得难过死。 花小术心里没忍心安慰了少年几句,哪知少年毫不领情,唰一下跳起来骂骂咧咧:“你少惺惺作态,准是你个小妖精从中作梗,我弟这才会落得这般境况下落不明生死未卜!” “……” 被对方骂了骂,花小术心里的同情瞬间化作烟雾一呼而散。 “现在人质落在我的手中,就不怕姓蓝的不放人!”少年歇完了也哭过了,一手握刀搁在花小术的脖子上,一手强硬地环住她的腰将其拉入怀中防止逃跑。 花小术起初还有些不自在,只是当少年将她强势环入怀里,她脸蛋一蹭,不小心蹭到了对方怀里两坨软绵绵的不明物体…… “……” 少年被她蹭得忍无可忍,举着刀瞪她:“再蹭信不信我剁了你!” “……你是女的?” 第11章 恶狠狠扑倒她 趁着天晴,府里的下人正忙碌在庭院小径扫雪。外间时有‘梭梭’的声音隐约传来,楠木低声附耳对蓝磬说着什么,蓝磬眉梢微动,双眸不着痕迹地滑过皇帝。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,不时朝门口飞去一眼,望眼欲穿。 蓝磬无声挥退楠木,唤人重新沏上一壶热茶,不紧不慢地为他斟满。 皇帝接过蓝磬递上前的茶没动,他现在一肚子全是水,饶是再好的香茗也觉得索然无味:“霓儿知道朕没替她拦住小漪,回头一定得怨怪朕了。” “小漪起了疑心,任谁也拦不住。”蓝磬淡淡回道。 皇帝仿佛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措辞,登时舒心了:“爱卿言之有理,朕实在是迫不得己。” “……”听起来怎么像是就等他这句话了? “关于怀阳侯世子的事,陛下真打算由着小漪的性子胡来?”蓝磬板着脸:“要知道薛贺膝下只得一子,倘若真的出了事,恐怕此事轻易不能擅了。” 皇帝含笑看他:“这话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,难得你也有怕事的时候了?” “……臣下这是正在为您分忧解难。” 见他眉心蹙拢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,皇帝这才慢腾腾地接话:“依小漪的脾性,少不得要折腾点事情出来方肯罢休。” 他声音微顿,气定神闲地接着说:“不过朕听说,他这些年在墨凉可是相当安份的呢。” 蓝磬沉默,眼里滑过一丝异样。 皇帝摩挲下巴:“听闻小漪属意的那位姑娘,是花一松的女儿?” 蓝磬敛眉:“正是。” “他的女儿啊……”皇帝撇了撇嘴,颇不是滋味地说:“花一松这人可着实不怎么样。” 蓝磬麻木脸,就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下……皇帝绝逼还记恨着自家二妹子曾经偷偷暗恋过花一松的事。 皇帝缓缓舒眉,长声吁叹,饶有深意地扬起唇角:“不过,他倒是生了个好本事的女儿。” * 怀阳侯家的大小姐薛滢今年年芳十九,过完年就二十了,是京师里头远近驰名的老姑娘。 别看她个小脸娇娇,内里可是非一般的脾气大。据闻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,曾经还请过江湖侠士教授几招,誓要打遍天下无敌手,立当巾帼第一人。 只可惜她本人似乎并非练武的料,怎么学都是软绵绵的绣花拳,加上家里长辈强烈反对,迫使她最终不得已只能忍痛放弃毕生所学,被家长强制打回原形乖乖学当闺家千金大小姐。 可想而之,薛滢天性就不是个安份守己的姑娘,她是个骨子里每天活在叛逆期的主儿。自打及笄以来,她就换下一身女儿家的裙裳,成日以男子着装上街示人,是以京师里头人人皆识这朵奇葩花,上门提亲的人逐渐了无踪迹,这才熬到现在这把岁数还没嫁出去,简直气坏了怀阳侯他两夫妇了。 “……” 这并非花小术有意打听来的,纯粹是薛滢解释为什么女扮男装时顺口说的。并且薛大小姐的理由相当堂皇,她毅然表示女儿志在四方,她有宏大志向,绝不会去过那种相夫教子守闺怨的悲惨生活。 花小术被熏陶得险堕魔道,她觉得这姑娘挺适合传|教,真的。 当然,薛大小姐可不是真的来传|教的。她之所以潜入蓝府,皆因弟弟被歹人掳走生死不明,家中了无计策,她性子急冲救弟心切,这才冒险出此下策。 好在她顺利潜入蓝府,并成功抓获了这枚惹出事非的小妖精。薛滢满以为这该是何等鼓惑人心的妖颜祸水,哪知乍一看却着实生得普通…… 倒不是说花小术长相多么平凡普通,只不过是薛滢起意期待值过高,加诸看多了京师各氏族大家娇养的千金贵女,相较之下花小术就显得逊色不少。 尤其她平素就不怎么装扮自己,若非自身底子过硬,怕是扔进人群也显不出来。 薛滢眼神古怪地打量花小术,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:“你长得比我还不如,究竟是怎么勾引得蓝家少爷为你神魂颠倒的?” 勾引?花小术细细斟酌这个词,不确定这么形容是否为之正确,毕竟自己其实并不清楚蓝漪究竟喜欢她什么、又是因为什么而喜欢她。 花小术出神地想着,薛滢已经握刀在她面前挥舞两下表示不满:“喂,我在问你呢!干嘛不说话?” 花小术被刀光闪了眼,她分了分神,瞅着长相精致的薛滢:“大概,因为我穿得像女人?” “……”很好,妥妥就是在讽刺她。 薛滢瞬间气成炸毛的猫,恶狠狠地把花小术扑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