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7节
唐加明怅然一笑,对上安大爷的目光半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。 先是祖母恨错了人,再有祖母曾出手害过杜振熙亡父,他原来兜着压着的百般打算千般谨慎竟也成了个自以为是的笑话,如今就算捏着杜振熙的身世秘密,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和杜振熙做交易。 能保得和安小姐的亲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。 就连陆念稚“赔”出来的瓷窑皇商份额,就算能落在他手上,以后牵头做主的也不会是他,而是安大爷是安家。 他本还打算善待安小姐,将来等纳进杜振熙后能两厢和睦,如今……如今这样的心思已经成空,往后还得一心将安小姐哄好了才是上策。 何谓竹篮打水一场空,祖母真是以身试法,好好给他上了一课。 他也不知道自己追出来,是想再看一眼早已远走的杜振熙,还是想换上笑脸先把安大爷拉拢住。 理智自然是倾向后者,唐加明脸上的笑容越发怅惘,好容易发出声音,吐出的不过四个字,“岳父大人……” 安大爷心里自有计较,晓得柳氏做下的事里唐加明干净不了,但杜府只做了断不做纠缠,他的女儿又已经一颗芳心系在唐加明身上,他无论是为情还是为利,听得这一声岳父,到底把神色放柔,张手拍了拍唐加明的肩,做出笑脸来,“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,且算不到你头上。 四爷他们走了是他们的事,这定亲宴还没办完,大花厅里还有一众宾客没走,后头另有女宾宴席,你给我打点起精神来,先把喜事办完了再说别的事!” 可不就是安大爷这话,要是连这唯一的喜事都再办不好,唐家往后只会更艰难。 安家的关系决不能放。 唐加明心神一凛,强打精神挤出个笑脸来,“杜老太太说的那事……” “你一个小辈,不好开这个口。”安大爷既然打定主意认这门亲,就不是个瞻前顾后的,当机立断道,“你妹妹和七少的亲事黄了,对外怎么个说法我会帮你料理,你先把你祖母送回去,再去大花厅……” 杜唐两家的恩怨到底牵连不到安家头上,转口就帮着出起主意,铺排起后路来。 唐加明心头一定,才刚松了口气,就听身后一声惊呼。 正堂一旁的耳房门扇让人从里头猛地拉开,唐加佳的大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出门来,顾不上安大爷在场,拉着唐加明险些哭出声来,“三少,三少你快去看看小姐,小姐、小姐晕过去了!” 第143章 疑心生暗鬼 杜仁急慌慌的带着坏消息登唐家门,连安大爷自家酒席吃到一半也跟了来,这番动静哪里瞒得了人,唐加佳一听就揪紧了帕子,等听说外院正堂一关一开,进了杜府名下管事又请进个落魄老妪,哪里还坐得住,随口指了件事,留下唐太太招待女宾,就带着大丫鬟往前头来。 柳氏和唐加明都在正堂里,外院哪个下人拦得住她,开了正堂一侧的耳房听壁角,隔着道墙听不真切,也只有杜府名下管事囔出唐家弄鬼的证据,又有老妪铿锵着声音指正柳氏,这两下声线一高才听清些许。 前者争权夺利还能算是商户惯有的事体,后者直指柳氏曾谋害过杜府三爷,唐加佳一拼凑出首尾,惊得一张粉面阵阵发白,当先想到的,就是她和杜振熙的亲事算是真的完了。 只心里还抱着侥幸,这下只隔着门板听清安大爷的话,晓得亲事彻底黄了,唐加佳张口还没发出声音,就两眼一翻往后栽倒。 大丫鬟顾不上再藏头藏脚,慌慌张张拉来唐加明,下手用力掐人中,唐加佳年纪轻底子好,悠悠转醒后就扯着哥哥的袖口哭,“安大爷说的、说的可是真的?” 唐加明心愿落空,再面对妹妹愧疚只有更深,迟缓着一点头,唐加佳却仿佛没看见,松开手就趔趄着往正堂里闯,一眼看见跌坐的柳氏,根本没发现柳氏形状有异,扑进柳氏怀里抽噎着又问,“祖母,祖母,我和七少的亲事呢?您之前让哥哥告诉我的,不过是一时气话对不对?” 安大爷和唐加明她谁都不信,女儿家的亲事总归是女眷做主的,她抓着柳氏直如抓着救命稻草。 大丫鬟看得又心酸又心惊,咬着牙去扶唐加佳。 柳氏却一把攥住唐加佳,扬手就是一个耳光,指着唐加佳就骂,“蠢妇生的蠢货!用得上你是抬举你!烂泥扶不上墙的赔钱货,要不是你个吃里扒外的,怎么会被人撞破小佛堂的事起了疑心,背地里防着我唐家还拿我当猴耍!” 她原本就看不上唐太太,拿唐加佳这个孙女也只当个招之则来、挥之则去的猫狗“疼爱”,从得知自己恨错了人之后,撑了十几年的脊梁骨仿佛一下被抽干净了魂,直不起来弯不下去,话赶着话,越发癫狂起来。 十几年的仇和恨,转眼就成了笑话。 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端方威严的样子,骂着蠢货自己也如个疯妇般,心口那一口气松了之后连精气神也散了个干净,歪鬓斜钗的一巴掌打过去,下手又恨又重,权当唐加佳是出气筒。 啪一声脆响惊得大丫鬟膝盖一软,扶也扶不住唐加佳,唐加佳呆愣一瞬反而收了泪,反手就去撕扯柳氏,哭声转成骂声,“心狠手黑的毒妇!凭什么看不上我娘,还有脸骂我!我是蠢,蠢到拿你个毒妇当亲人孝敬,蠢到被你当弃子用还得忍着,对着你这张嘴脸做出孝顺样儿来! 要不是你又毒又蠢,自家做下害人的勾当,如今怎么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清算到眼前来!唐家再有什么,也都是你自己害的!倒好意思骂起我和娘来,再不济我们也没像你似的下黑手害过人!” 她不是不知道柳氏看不上唐太太,往常不上心,现在新仇旧恨一齐爆发,将谋划亲事不成的苦楚和惶惑全都摊到明面,算到柳氏头上,下手去撕扯柳氏的力道,一点不输柳氏的疯癫劲儿。 柳氏到底上了年纪,这一闹瞬间似苍老了十岁,哪里抵得过唐加佳的手抓下来,再听这番从没听过的大逆不道之语,好险没直接背过气去,还是安大爷见势不对,示意小厮婆子将两人拉开,才没真打闹得太难看。 一行让人将柳氏送回祥安院,一行让大丫鬟婆子“扶”唐加佳回后院,安大爷就皱眉看向唐加明,丢下一句,“你且回后院去,好声好气散了女宾席,前头大花厅我帮你出面。” 唐家闹得再难看也是唐家的事,他至此已经没耐心再帮唐家做场面,只想着快点收席送客,好回家和婆娘女儿通声气,圆了安家那头的场面才是正理,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。 临走前看过来的眼中深意,唐加明领会得明白。 安大爷还肯说这一句话,无非是看着祖母不顶用了,而他,才是唐家正经的家主。 家主,家主。 祖母倒得比他预想的还快,还不是他动手让祖母倒下的,他既不用违背孝心再费力去架空祖母,要是就此还立不起来,当不起货真价实的唐家家主,只怕安大爷说得这一句后,往后未必还能再看重他。 唐加明先还被祖母妹妹的“恶斗”惊得呆愣,这下回过神来,立时就肃色沉声吩咐下去,“跟上安大爷把大花厅的客人好好送走,再让二门上的管事婆子去母亲那里知会一声,先把祖母的祥安院看起来。” 他的心腹小厮一叠声应下,提脚就去安排,只柳氏和唐加佳那副衣裳凌乱、又哭又骂的样子却瞒不过人眼,一路送回后院,早就落进了女宾眼中,虽识趣的散席告辞,出了唐家哪个不猜测议论? 就是今天来吃酒的男女宾客半知不解,也有杜府安排好的人添火加柴,该传出去的流言一句半字都不会少。 唐加明晓得他再做的周全,也挡不住杜府的暗手,只强撑着笑脸送客关门,留下心腹小厮收拾残局,掐着袍摆就往后院赶。 还没进祥安院,就见不明就里的唐太太满面忧愁,顾着女儿又顾着柳氏,派身边妈妈去看女儿,再要让祥安院的人去请大夫来看柳氏,却指使不动祥安院的下人,自家急得团团转,扎起袖子就要给柳氏侍疾。 唐加明见状眼角止不住的酸疼,面如寒霜的扫过祥安院的下人,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,“母亲怎么吩咐的,你们是聋了还是瘸了动不了,一个个听不见还是怎么的!” 老太太不知怎么成了这副失心疯的样子,往后唐家还不是得靠唐加明顶立门户,祥安院的下人不把唐太太放在眼里,却不敢不把唐加明放在眼里,闻言俱一缩脖子,有心眼转的快的忙换了副殷勤笑脸,撵着去侍奉唐太太,心眼转的慢的也忙忙动起来,搓着步子去请大夫。 上一刻还乱糟糟的祥安院,下一刻就有条有理的动作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