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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雨清顿时如坠冰窟,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倾听,闭上眼睛不去观看,可偏偏有人不愿遂她的愿。 “雨清。”裴熙探头,温暖的手覆盖在谭雨清头上,面容一片忐忑。 谭雨清心里很乱,什么都不想听,也什么都不想做,往日的笑容撑不起来,她木然地看她一眼,而后又闭上。 好累。为什么不让她去死,为什么让她再醒来。 上天不公。 “对不起。”那人又在道歉。 可又有什么意义,人死不能复生。谭雨清不怨裴熙,既然隐瞒必定是有原因,她能理解,却不想知道,也没兴趣知道。 她现在只是单纯地想冷静,最好一个人呆着,谁也别打扰。 “裴熙。”她疲惫地开口,“你能让我自己呆一会吗?” 裴熙呼吸一屏,沉默良久才起身,她的脚步格外沉重,在地面上停留许久才艰难而缓慢地抬起,离开前她又道歉:“对不起,伯母在北京,遗书快要送来了。” 谭雨清没有应答,可枯死的心却萌生出一点微弱的生息。 遗书…… 妈妈会写些什么? 这个问题她不得而知,但却在接下来漫长孤寂的三天里,成为她唯一活下去的支撑。 人若想求死,其实有很多种办法,即使躺在病床上,身处医院也能很轻易达成,可一旦有了顾忌便不同了。 三天时间过得煎熬,谭雨清虽然情绪崩溃,但毕竟身体没有毛病,这样漫长煎熬的时间里,也成功出院。 期间许良玉来过一次,那人的父母也来过一次,但谭雨清谁都不见。 太累,她整颗心都被妈妈的死讯紧紧环绕,对于其他的事情已经疲于应对。再给她一些时间,只要一会就好,很快她就会缓过来。 二月六日,乔序风尘仆仆地回来,脸色格外憔悴,看得出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,交还遗书的时候连手都是颤抖的。 这件事中,唯有她最为无关,却一刻不停地忙着奔走,劳心尽力。谭雨清本想开口宽慰她,可视线触及信封上“至女儿”三个娟秀的大字,一切话语都说不出口。 泪水一瞬涌出,她接过信封。笔迹依然精细秀丽,却可惜执笔之人早已付入黄泉。 她们之间隔着阴阳,永无再见。 ——至女儿 雨清,对不起。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妈妈多半已经不在,说好要看你事有所成,陪你冬去春来,但现在恐怕要失信了…… 三天时间,谭雨清极力伪装,让自己看起来很好。可现在,这封长长的书信,这张单薄的白纸,仿佛拥有魔力一般,将一切伪装都毫不留情地撕毁打碎。 一颗僵硬的心,在母亲轻缓如流水的文字下,慢慢地柔软,再一次恢复生机。 人有悲欢离合,生老病死实属无奈。无从改变,无力回天,自然有它的法则,在它面前一切都那么渺小。世界无法改变,那便只有改变自己。 张淑华是个很聪明的人,她早就料到谭雨清会寻死,所以在这篇文中,字里行间都是对生活的浓浓向往和遗憾。 她很聪慧,可同时也很卑鄙,分明知晓女儿会对她的死心怀愧疚,还要将她人生的遗憾一一诉说,将梦想转交给女儿,让她慢慢实现,求死不能。 这不是阴谋,是阳谋,是清清楚楚的算计,可谭雨清仍然会跳进去,甚至还甘之如饴。 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,再长的信也会读完,任凭谭雨清如何认真缓慢,十五分钟后,这张单薄的信纸也终究被无力地放下。只是淡黄色的信纸上多了几点湿润水渍,将娟秀工整的字迹模糊些许。 哭,嚎啕大哭,不需要压抑,因为上天不公,也因为求死不能。 二十年来,谭雨清哭过很多次,为伤为痛,可这般肝肠寸断地哭,深入骨髓的哀恸却从未有过。 原来世上最苦痛的事情不是万般羞辱,而是死亡。无奈无措无力,在死别面前,便是千方百计也终归无用。 裴熙看着心疼,走过去将她抱住,谭雨清没有推开,缓慢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,双手紧紧围绕腰肢,恨不得将她拥抱入骨,也恨不得将所有冤屈诉尽。 二月七日,谭雨清来到首都医院,将妈妈转移到一家上好的殡仪馆。 化妆,做寿衣,祭奠,写生平。 一整天下来,谭雨清身上沾满了檀香的气息,纯白的孝服衬得她越发单薄,双目无神,好在活着的本能还在,也算有一点生息。 二月八日是张淑华的头七,据说人死之后,将会在头七这天回来。谭雨清早早地睡下,为了见妈妈最后一面,她甚至连宾馆都没回,就在妈妈的祠堂睡过去。 可惜天不如人愿,满怀期待的她什么都没能梦到。 过了头七,便到了下葬的时候,飞机上只能携带骨灰盒,所以谭雨清不得不找座火化场,将妈妈付之如炬。 上一次,父亲的骨灰盒是妈妈抱的,这一次,她亲手抱住妈妈的骨灰盒才知道,原来一个人的重量可以这么轻,一只手就能提起。 下飞机的时候,是许良玉接她的,裴熙没来,这是谭雨清特地吩咐的,因为她心里仍是埋怨裴熙的。 她总会不时地想,如果自己能早点发现,如果她拒绝妈妈去旅游,如果她跟着一起去……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