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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龄寻了个屋顶站上去,俯瞰雪域的舞蹈。而萧峋那以千两银子为彩头的棋摊,在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少后,总算等到了想等的人。 他是密宗的活佛,是雪域的王者。 萧峋落下一道结界,阻隔说话之声,他等候的人并不在意,只是打量他。 萧峋上一世来雪域的时间比这一世要晚许多,那时眼下的这位活佛已经圆寂,未得见上一面。但他看了这位活佛的绝大多数著作,因而对他有所了解。 这位活佛很老了,皮肤松垮,眼窝深陷,满脸褶皱。天底下或许除了他自己,没人说得清他有多大岁数。老人没穿象征密宗之主的袈裟,亦未着僧衣,一副农夫打扮,往萧峋收酬资的罐子里丢了钱,坐定在他对面。 “年轻人,你将我的喜好打探得很清楚。”他不同萧峋打机锋,开门见山说道。 萧峋抬手一礼,微笑说道:“有求于人,不得不如此。” 老人低头看起棋盘。上一盘未收,萧峋执白子,拦了黑子的去路,断了退路,半条缝都没给人家留。 “我看了你很久,但来找你下棋的人多半是试一试、看看能否侥幸赢下彩头,水平并不如何,而你三招两招就杀得人家无路可走,愣是让我没看出太多。”老人说得颇为感慨。 “这不是为了让您愿意出来,亲自和我下一盘吗?”萧峋笑眯眯的,伸手一拂,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,收回棋篓中。 “便下吧。”老人执起黑子,“让我看看,你的棋力到底如何。” 黑子先行,白子紧跟。萧峋一改先前急攻猛进的下法,落子平和。 结界隔绝了声音,却没遮掩视线,围在棋摊附近的人多多少少懂些棋,起初皆为一副兴趣之色,随着一枚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,神色变得凝重,而到后来,又露出疑惑。 围观众人看不透这棋局了。 坐在棋盘后的萧峋缓慢蹙起眉。对方不愧是密宗的活佛,心思缜密到了极点,防他防得滴水不漏,而防御之余,还游刃有余地进攻。 轮到萧峋落子,他背上有些出冷汗了,手指捻着白子,轻轻调整呼吸的节奏。 下棋如沙场布阵,除了算计之外,还在于对对手的了解。萧峋读过这位活佛的著作,对他的想法有所了解,但对方并不了解他。这是应该把握住的一点。萧峋将手指间的白子落到棋盘上。 他开始行险招。 老人挑了一下眉,抬起眼来,将萧峋看了看。 萧峋回以微笑。 围观的人在散了。这盘棋他们愈发看不明白,便显得无趣枯燥,而贡布节上玩乐的东西那般多,何以在此浪费时间? 棋摊变得冷清,萧峋置若罔闻,神思如电,飞速计算破敌之策、杀敌之招。他落子的速度变慢,对面的老人亦然,而他也和萧峋一样,蹙起了眉。 萧峋险招之后又有奇招,但在老人面前,都算不得什么,逐一击破之。 萧峋遇到了强敌。 不能用对手来称呼形容,纵使他活了两世,但观过的棋盘、解过的棋局,完全比不上密宗这位活佛。而密宗的活佛不需要对萧峋有所了解,下棋便是下棋。 萧峋并无慌乱之意,何时舍,何时弃,何时进,何时绕,皆井然有序。 砰! 夜空中绽放烟火,勾勒出华丽缤纷的弧度,人群喧闹沸腾。奏乐声又起,花车巡游至南迦宫前,舞者们使出浑身解数,在车上旋转起舞,是今夜最盛大的节目。连夜风都吵闹。萧峋和老人都不投以关注,心思唯系此间一盘棋局。 萧峋不再使那些奇袭招数了,全副心思都落在了“计算”二字上,在脑海中不断排布推演。 对方是强敌,可萧峋的算力亦极强,否则不会精通占算之道。 老人落子变得犹豫,萧峋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,但走的每一步,依然果断。 星辰渐转。在犹如被点燃的喧腾之后,贡布节的祭典进入尾声。而尾声之后,不仅是萧峋的棋摊,整条街都冷清下来。店铺打烊,支摊推车收起,长辈携幼童归家,丈夫唤妻子返程。 棋摊上的两人还是对坐,老人又看了一眼萧峋,视线落回棋局中。 “你如此年轻,算力却是惊人。” 萧峋下到此时,已使不出技巧性的东西了,全靠计算,维持住白子紧咬黑子、寸步不让得局面。 老人凝视这盘棋良久,久到风将残留在街上的食物香气尽数吹散,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,叹声道:“我下了一生的棋,除去最初那段年岁,再无人赢过我。” “过奖。”萧峋满身是汗,心弦紧绷,这一刻终于轻松,拱拱手,笑得谦虚。 老人摇头:“我算不过你。” 萧峋问:“您打算认输了?” “承认自己不如人,并非可耻之事。”老人笑了一声,看向萧峋的目光极富欣赏,“说吧,你有什么请求。” “我想请您出手,治一个人。”萧峋道。 老人的神色变得古怪:“我还以为……”这话没说完,便转了话锋,问:“是什么病症?” “经脉碎裂。” “何种程度?” “尽碎。” 密宗的活佛沉默了。 有只小虫爬上棋盘,沿着其上的一条经线前行,遇到棋子,先是小心翼翼试探,尔后绕行。老人敛低眸光,注视它几许,叹道:“我治不了。” --